女人,在草地上幻滅——解析《雌性的草地》         文/周珊珊

 

摘要:嚴歌苓在《雌性的草地》代自序中說她是認真寫“性”的。《雌性的草地》以女子牧馬班為中心,講述了一群女人在草原上的生活、生存。在與惡劣的環境相處中,在男權的社會和話語中,她們逐漸地、主動或被動的,自覺或不自覺的,將自己身上的女性氣息一一磨平、掩蓋、扼殺,走向了在特定年代被認為是理想的她們。

關鍵字:女性;雌性的草地;空白之頁

要成為一匹優秀的軍馬,就得去掉馬性;要成為一條傑出的狗,就得滅除狗性;要做一個忠實的女修士,就得扼殺女性。[1]

 

叔叔:歷史空白上的主動書寫

伊薩克·迪尼森筆下的葡萄牙無名王后在新婚之夜後,並沒有像其他新娘一樣,交出沾有處女血的新婚床單作為自己的作品以供展覽,而以一頁空白,一張潔白無暇的新婚床單帶給觀賞者和讀者無限的思考與震撼。女性被書寫的命運在歷史的進程中、在文學的創作中從來沒有停止過,而葡萄牙無名王后以不被書寫的姿態,對歷史上的墨守成規呐喊出自己的反抗。而在《雌性的草地》中,這種女性被書寫的歷史又再次上演。

叔叔的出現,不僅代表著對這塊曾經帶有濃厚的女子牧馬班氣息的草原的主宰,也暗示著,女子牧馬班的所有女人,也開始了被主宰的命運。

叔叔是他的名字而不是輩分。人們都知道這塊地方有個面黑如炭的獨眼龍叫叔叔。誰也別想搞清他這古怪名字的來歷;正如誰也搞不清他一隻眼珠的去向。人們只曉得他當過騎兵,打槍很准。[2]

所有人都問不出叔叔的實話——他的父母、家庭,以及叔叔這怪名字的由來。從他一窮二白的檔案上你也查不出什麼。我可以給你看他的檔案,二〇〇〇年以前的人只有沉甸甸的檔案證明他的存在。這上面的記載是:叔叔。男。年齡:空白。民族:空白。籍貫:空白。家庭成員:一大塊空白。……

叔叔的整個歷史背景就是一個光身的、渾身黝黑的少年在雪原上走啊走。[3]

叔叔的身份對草原上的人來說是神秘的,神秘源於他歷史的空白,他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而只是被叫做叔叔,而正是“叔叔”這個名字,才足夠分量,他叫任何名字都只是代表著個人,而唯有叫叔叔,才能涵蓋歷史。叔叔不僅是這個來到女子牧馬班的有一隻假眼的男人,更是男權社會中“男人”的代稱。在叔叔的歷史檔案中,幾乎全是空白,而唯有“叔叔。男。”似乎可以給人們一個模糊的交代。不管空間發生多麼天翻地覆的變化,歷史是“他”的歷史總是沒錯的。而叔叔一片空白的檔案給了他多麼巨大的空間任他隨意著墨。而事實上,在草原上,叔叔的確以他的權力,書寫著他的歷史。而被書寫的,則是這群女子牧馬班的姑娘。

一、掌握主動書寫的權力

叔叔作為男權社會的代表,在第一次出現在女子牧馬班時,就體現了他男權的意志,而這種意志的體現,顯得如此理所當然,不容置疑。雖然遭到女子牧馬班的質疑,他還是以不容反抗的姿態成為這個集體的中心。他出現在女子牧馬班的帳篷,以主人及中心的姿態自居,無視帳篷中陰性力量的無聲地反抗。對於叔叔而言,男人領導女人是天經地義的,所以無需經過同意,他的出現或者說他之存在于女子牧馬班,他的權力意志就理所當然地在女子牧馬班確立。

他遮天蔽日堵在帳篷門口說:有我飯吧?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奇大的搪瓷碗。姑娘們看看世界上最大的碗,全銜著一口飯呆住了。見沒人理會,他自己去掀漆黑的鍋蓋。柯丹急了,大喝:“擱下!”當時躺在地鋪上養傷的沈紅霞卻說:“你吃吧,不夠再煮。”他動作起來,既沒被柯丹的喝聲打斷,也沒受沈紅霞恩義的鼓舞。總之,他想怎樣就怎樣,這一點他一開頭就得讓她們明白。[4]

一個男人作為女子牧馬班的指導員似乎更讓人放心。因為女人總是太柔弱,尤其是生存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有狼群的威脅,有暴風雨的侵襲,有當地牧民的侵擾……而叔叔的出現,正如男權社會話語所詮釋的那樣,男人代表力量和權力。他作為這個女子牧馬班的守護者出現,更重要的,通過守護女子牧馬班,他直接成為女子牧馬班的主人,成為這群女人的主人,成為她們的意志同時是她們的身體的主人。而這種主人身份的確立,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他天然地是這群女人的主人,正如男權社會男人天然地成為女人的主人一樣。因此,叔叔需要做的只是出現在這群女人之間。他只需要出現,他的主人的地位,他的主動書寫的權力,就已經形成了。

二、不盡相同的書寫

叔叔的權力在女子牧馬班建立時,同時也意味著叔叔即將要開始他,在他的空白的歷史上的主動書寫。面對這群女子牧馬班的女子,他已把她們每一個人都當成是自己的一部分財產。他不允許任何別的男人來觸碰這筆財產,當有人膽敢對女子牧馬班的任何一個哪怕最醜陋的女子表達愛意或者有任何接近的舉動時,叔叔都將開始他護衛這筆財產的運動,他同時也會告訴牧馬班的每個女子,任何一個想要接近她們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而女子牧馬班也在與這個對她們而言幾乎只能近距離地接觸到的男人的並不頻繁的交往中,潛意識地已將自己的身心交付于這個男人。

而叔叔對這些不盡相同的女子的態度也是不盡相同的,對這些不盡相同的女子的書寫,當然也是不同的。然而相同的是,這群女子牧馬班的女人,都已被書寫在叔叔空白的歷史上。

(一)、毛婭

當一起開會的男知青向毛婭表達愛意並被毛婭告知叔叔時:

毛婭將男知青傻話連篇的情節遞給叔叔,他卻仰著臉,一口氣將它撕得粉碎。他不識幾個字,也不信這一套……他不理毛婭的辯解,從隨身背的軍用水壺裡倒出酒來喝。……“那個小驢日的,就把你整上手了?” ……“去!他就這樣整上你了?” ……“男女知青在一塊開會,恐怕要開出小知青來。” ……

她黃黃的發梢如同秋天的草穗,叔叔突然揪住它們。毛婭感到所有頭髮連整張頭皮都要被他撕下去,就像他剝馬雞。他卻嘿嘿笑著,手從頭髮上一擼到底。再慢慢展開手心,毛婭目瞪口呆,因為上面所有晶瑩的泡都被她頭髮拉破,流出水。她大眼睛緩慢地眨一下,又眨一下。

叔叔從她大受刺激的根根神經裡聽到了令他陶醉的顫音。他滿足了。他因在精神上虐待了這個小兔般乖順的少女而心滿意足。

一會毛婭和叔叔都發現了淡色的血漬。叔叔沖她點點頭,然後撫摸她汗淋淋的頭髮,如同摸一批鍾愛的坐騎。[5]

當男知青向毛婭表達愛意時,叔叔用非常赤裸的語言質問毛婭,他實際上是在說,你不可以與其他男人產生愛意,因為你是我的,即使我不愛你,你也是我的財物。你的身與心都是我的,卻膽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你並沒有任何主動權與話語權,對我而言你只是如任何物質一樣的我的物品。而當毛婭並不如叔叔所期望的那樣時,叔叔就像被自己的任何不會說話的東西背叛一樣顯得愕然與先斬後奏的憤怒,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權力受到破壞與挑戰,而這個,也是叔叔必須全力維護的。

叔叔要維護他的主動權,要對這個背叛自己的女人再次聲明,她的一切只能由叔叔主宰。因此,“他因在精神上虐待了這個小兔般乖順的少女而心滿意足。”而毛婭,面對叔叔,像叔叔所期待的一樣再次成為叔叔想讓她成為的“他的女人”甚或是“他的物品”,而毛婭卻全然不知她的舉動的意義。

(二)、柯丹

叔叔對柯丹的征服在於,他曾從狼群裡救回柯丹的性命。正如古代女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一樣,柯丹已經潛意識地將自己的一切交付於這個曾經救他一命的男人身上。叔叔以“英雄”救“美”的方式俘獲柯丹的身心,從此這個女子牧馬班的班長柯丹,一向做事果決男人勁兒十足的柯丹也在發生某些變化。

大家對孩子最熱衷的是取名兒,每天都有人拿新名字喚他。但柯丹只說,等指導員回來再說。許多事在默默地等指導員叔叔:紅馬丟失;那頭隨時會追人的驢,還有姆姆身後的兩隻崽子,要等指導員回來辨識它們後,再來處置它倆。叔叔離開後的十個月,她們才發現對他早就暗存的依賴,其實整個冬天她們都駐紮在離場部很近的地方。[6]

柯丹慢慢地在“回歸傳統”,回到中國古代式的婦女的角色,一切等“他”來決定。並且,對於這種等待,柯丹是欣然接受的主觀上嚮往的。而當面對毛婭的“威脅”時,柯丹的女性的本色,更確切地說是“男人賦予女人的本色”逐漸顯露出來

自從毛婭給叔叔的情書在全班公開,人們發現柯丹與毛婭的關係變得很怪。說不清是形影不離還是糾纏不清。過去砍刺巴這種重活是柯丹獨攬的,現在她回回都拉上毛婭,直到毛婭的手紮破,化膿,變得像她一樣粗糙,她才會露出稱心如意的安詳。[7]

柯丹對毛婭嫉妒,懷恨在心,幸災樂禍,不懷好意……因為毛婭顯然已經威脅到她的地位。於是這個在以前看來多麼和諧的女子牧馬班開始有了勾心鬥角。而叔叔,卻輕而易舉地,讓兩個女人俯首貼耳。她們越是明爭暗鬥,叔叔越是放心。

(三)、老杜

叔叔揪起她的頭髮,揪得她五官都吊扯起來。“啪!”他揚手給了她一記耳光。“你要再說自己醜,再自己作賤自己我就打死你!”眼淚從他漫長的臉上流下來。“記住沒有?”叔叔怒吼,搖晃著她的頭,扯得他更變形。她臉上出現愜意的神色,仿佛沉醉於一種特殊的享受。沒有男性如此強烈地觸碰過她。

叔叔一把捧住她的臉,仔細看,狠狠看,想一下子受夠了,以後就不會覺得它不順眼了。他再也忍不住,猛力將她的臉捧入懷中,過一會,再拿出來看看。他想,她真是個醜得讓人心碎的姑娘啊。他閉上真假兩眼,將吻沉重地砸向她。她這才敢相信它不是夢,伸出臂膀摟住一個實實在在的巨大頭顱。他認為自己的吻是善良的,它安慰了她,儘管同時欺辱了她。不管怎樣,她從此有了點自信和自尊……

直到他打馬跑遠,她還像死了一般伏在原地。她看著那剪徑而來、繞路而去的雄健身影,感到自己內心的某一域不再是一片荒原。她雙臂還伸在那裡,伸得很長很遠,似乎在向這個驍勇的男性進一步乞討

愛撫。[8]

叔叔對老杜的馴服源于叔叔的敝帚自珍。老杜即使再醜,也畢竟還是叔叔的。他不能對自己的女人厭惡,他必須給他的女人自信,以此來讓這個女人完全歸屬于他,完全歸順於他。而叔叔做到了,他用他的一吻,徹底將這個醜陋的女人馴服。

(四)、張紅李紅趙紅

女子牧馬班裡僅僅作為一個虛無的概念存在的張紅李紅趙紅,後來又成為張平李平趙平,她們只是一些數字。有了這個數字,女子牧馬班才夠數量,才能完得成草原上的工作與任務。她們永遠穿一樣的衣服名字永遠被叫錯。正是如此才體現她們的不重要隨時可被替代。即使對於她們,叔叔也早已完成對她們的書寫。

在這之前,叔叔剛來當指導員那會,她曾在張紅李紅趙紅的馬鞭上看見這種紅彈頭。沈紅霞突然感到一陣憂慮。這個集體就要被一種難以避免的東西弄得渙散。瞧著吧。[9]

隨時可被替代的女人身上卻都有著叔叔的子彈頭,也許她們會隨時被更換,但那拴于馬鞭上的紅彈頭,永遠不會變,叔叔不用出場,只需要一個象徵著叔叔的小玩意兒,就已赤裸裸地體現出叔叔的權力已無孔不入了。

小點兒:將歷史用去除性別的方式掩蓋

在來到女子牧馬班前,小點兒是個有歷史的,美麗風情的女人。而當她加入到女子牧馬班的集體時,她希望這個集體的純潔可以改變她甚至抹去她的歷史。因為相對於這群純潔的女子牧馬班的姑娘來說,小點兒的過去是充滿肉欲的,性愛的,亂倫的歷史。

因此小點兒改變自身的方式,便是讓自己處在一個單一性別的環境下,並且借助自然的力量,借助日曬風吹,風打雨淋,冰雪交加,讓自己過於優越的女性特徵逐漸消失,例如使她過於嬌媚的臉變得粗糙,讓自己的手長滿老繭。讓她逐漸變得跟女子牧馬班的任何一個姑娘一樣醜陋粗俗。她極力想掩蓋自己不堪回首的歷史,她掩蓋的方式,便是讓現在的自己變得面目模糊,變得不像個女人,變成在別人一眼看到她不再會想到性別的醜陋粗俗的人。

小點兒突然感到自己在這幾天裡似乎想念過她們。在姑家暖和但畸形的屋子裡,她真切地想念過這頂又薄又冷的帳篷。那是喪事就緒的當天晚上,她依偎在獸醫懷裡,一股猛烈的思念湧上來。她想到她們的出牧、吃喝、睡覺,沒有一件事是多餘的。對這種簡單明朗的生活懷念,使她推開了他。他把爐火燒得那麼旺,她卻寧可到外間去受凍。她閂上門插,任他把門搞得山搖地動。而在這之前,她想念過誰?父母兄弟?情人?都沒有。現在她坐在她們中間,對當時那股油然而生的思念詫異極了。就想這一切嗎?出牧、吃喝、睡覺?有了點矛盾就大聲讀語錄,直讀到聲音整齊刻板平和。她明知道這一切沒什麼值得懷念,而偏偏懷念的就是這一切。[10]

當小點兒在不知不覺中像洗腦一樣已把自己洗心革面之後,她一方面對之前的充滿肉欲的生活感到厭惡,另一方面,她也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出牧吃喝睡覺這樣的生活產生想念。小點兒想要遮蓋和去除的,其實已經在出牧吃喝睡覺這樣的生物性上完成了。而小點兒的這種對過去歷史的掩蓋,實質上是在以一種去除性別的方式完成的。她希望在不分性別的草地上,不被當個女人看待,她的太女性化的外表和內心,她想通通抹去。

小點兒想脫離一個男人的束縛,她經過千辛萬苦的努力,終於擺脫了,然而她卻逃不過一個男權社會的藩籬。她從一個男人那裡解脫,找到了她想要的,想要改變的自己,然而同時,她又掉入了社會給她圈定的範圍之內:像個男人一樣在草原上喂馬,風餐露宿。時代要女人這樣生活,於是女人便按照男人設定的框架成為男人想要女人成為的女人,她無疑,永遠也逃不開這種安排。

博弈

代表男權社會的叔叔和集女性所有特質於一身的小點兒,同時以外來人的身份來到女子牧馬班,可結果,他們卻以各自的方式俘獲了女子牧馬班的心,在女子牧馬班佔據著舉足輕重的位置。對於叔叔而言,小點兒才算是真正的女人,其他的,或許還只是他的物,而面對這個在女子牧馬班帶有英雄色彩的叔叔,小點兒在改造自己的過程中,對叔叔有著與女子牧馬班不一樣的對待方式。真正的較量,是他們兩人的較量。

對於小點兒,叔叔也想像對待其他女子牧馬班的成員一樣,僅僅把她當做一件物品,作為自己的財產,可是小點兒與女子牧馬班太大的差別,讓叔叔無法坦然自若,他感到了威脅,這種威脅,是對他男權地位的威脅,因為在面對小點兒的時候,他的權力並不像在其他女人身上一樣奏效。但這種權力,曾幾何時,從未被撼動過。

面對她美麗的形容,他不是驚,不是動心,而是怕。除此之外他怕過什麼。草地上的叔叔怕過什麼呢?[11]

一種充滿許多曖昧期待的恐懼,扼住他碩大的雄性心臟。他把全身力氣用來打馬。他無敵於天下的歷史結束了;他的安危就系在路邊的小女子身上。她從一開始就握住了他的命,她是玩弄它,送掉它,還是佔有它,全得由她看著辦了。[12]

對於女子牧馬班的其他成員,叔叔對她們的態度則是另外一番景象。他對她們是輕視的,她們甚至並不作為女人而存在,僅僅在叔叔需要她們成為女人的時候,她們才成為女人。因為她們沒有女人該有的溫柔,貌美,她們有的僅僅是和男人一樣的粗獷,甚至甚于男人。而小點兒則不同,她是嬌小的誘人的淫蕩的適合男人胃口的,而恰恰是這樣的女人對叔叔構成了威脅,因為他看到自己會被小點兒勾魂攝魄,等同於看到自己身為男性在草原上男權地位的喪失。這一點令他恐懼。

叔叔和小點兒這兩個對於女子牧馬班來說的“外人”恰恰在她們當中樹立起來某種確定的地位。但兩者的方式卻是不一樣的,對於牧馬班來說,叔叔是及時出現的救世主,而小點兒則去籠絡每個人的心。不管用什麼方式,叔叔和小點兒顯然已經佔據重要的位置,叔叔想要成為草原的主宰,就像他對草原上的狼群一樣,而小點兒卻帶給他威脅,因此在這樣的無聲的、潛在的博弈當中,叔叔想要統治小點兒一如統治任何人如毛婭如柯丹如張紅李紅趙紅任何動物如馬如狼如狗,但小點兒卻並不想被統治尤其被男人統治,她來到女子牧馬班的原因正是要逃離男人的社會男人的糾纏。

她只有把那夜欠他的,加倍奉還給他。因此她掛著滿臉淚,開始解衣扣。他卻仍堵在那兒——我不打算跑。反正我又不是頭一回讓人作踐。她把裡裡外外所有紐扣都解開了,人慢慢如抽了骨一般一節節癱軟。叔叔眼睜睜看著她化在那張地鋪上。淚流滿面。[13]

小點兒自認為叔叔也像其他男人一樣迷戀她,因此在叔叔約她見面的一個晚上極端諷刺地用老杜做替身戲弄了他。而其實叔叔只是想告訴她一個可以回城裡的名額。當再次被叔叔撞見,小點兒覺得因為這次戲弄叔叔更不會放過她,於是她主動地,想要將自己交給叔叔。然而叔叔意並不在此。所以從這裡可以看出,叔叔贏得了這場博弈的勝利,男人贏得了勝利,在他並不想要她的時候,她已經全盤托出了自己。

沈紅霞:人性向神性的轉變

沈紅霞在草原的歷史,就是一部人性向神性轉變的歷史。她在草原上的一舉一動,都是完美的標準,她不用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讓女子牧馬班的任何人羞愧不已。沈紅霞的心裡只有一件事情,就是養馬喂馬馴馬,她的生活完全只跟馬有關。她可以為了追一匹馬回來在外面跑個幾天幾夜不吃不喝,她為了馴服自己心愛的紅馬不知道多少次從馬背上被摔下差點兒丟掉性命,然而她堅決不用自己的洗澡水喂給紅馬喝,因為這是馴服它的最好的方法,沈紅霞則認為這是低級的伎倆,她要馴服紅馬用的是意志。她為了救一匹馬致使自己的雙腿在沼澤中冰凍了一夜而永久地成為了一雙老寒腿一雙廢腿,她為了在夜間看守馬群而得了夜盲症逐漸失明,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草原上的馬群從來也不會想到自己。在女子牧馬班面前,她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而小點兒的籠絡人心的方法在任何人那裡都暢通無阻唯獨在沈紅霞這裡碰了釘子。隨著沈紅霞的腿殘眼盲,她的從人性到神性的蛻變基本完成。小說中還設置了她與幾十年前在草原上犧牲的紅軍的出場來與沈紅霞對話。剛開始沈紅霞是崇尚這幾個死去的女紅軍的,然而到最後,沈紅霞在這些已死的靈魂面前也已經成為最大的權威。甚至連這些靈魂都覺得沈紅霞的一些舉動過分不近情理。

沈紅霞首先丟掉了自己的女性氣質這是不用說的,甚至她的一出場這種“蛻變”就已經完成。因為她一出場就已經成為“人”的標準了,這也是小點兒一直想要達到的境地。而面對時代和社會的男性的標準,她不但讓自己成為人的標準,她還讓自己一步步的神化,也就是說,不僅是女性氣質的消失,甚至作為人的特性也都已經消失,在草原上,沈紅霞已經成為人人畏懼人人敬佩卻誰也不會做到像她那樣的地步,沈紅霞在草原上儼然已經像神一樣地被膜拜了。

女性的幻滅

《雌性的草地》中女性在草原的命運,或者被動地被書寫,成為男權社會印證男性權力的工具,或者在與男性的博弈中有一定的抗爭,然而最終還是落入男權社會的圈套,或者完全地不僅丟掉女性氣質甚而向神性的轉化,這種轉化對女性來說是可悲的,也同時同樣走向了男性所設定的女性的角色。看似一群女人生活的很具有雌性意味的草地,實則仍然是男權社會極佳的映射。這群女子牧馬班的姑娘在草場的生存,實則已完全失去了主體性,成為折射男權社會的一面鏡子。

 

 

 

參考書目

[1] 嚴歌苓. 雌性的草地[M].臺北:爾雅出版社,1993.

[2] 林丹婭 當代中國女性文學史論[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3.

[3] 喬以鋼 林丹婭 女性文學教程[M]. 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

 

 



[1] 《雌性的草地》,嚴歌苓,臺北:爾雅出版社,1993年版,第5頁。

[2] 同上書,第39頁。

[3] 同上書,第56-57頁。

[4] 同上書,第45頁。

[5] 同上書,第235頁。

[6] 同上書,第262頁。

[7] 同上書,第322頁。

[8] 同上書,第366-367頁。

[9] 同上書,第261頁。

[10] 同上書,第231頁。

[11] 同上書,第96頁。

[12] 同上書,第99頁。

[13] 同上書,第38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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