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也可以成為永遠      文/顏訥

 

灰白色的河堤,朝天邊恣意妄為地延伸,彷彿不讓我有停在終點,蹲下來、喘口氣的機會。

那樣一個下午,氣溫冷冽,鼻頭似乎能感受到空氣凝凍的重量,並且以微血管潮紅做無聲的抗議。我獨自走在無盡灰白之中,徐徐吐氣,讓從口腔中竄出的濕濡水蒸氣與低溫交纏成霧,並且靜看乳色的煙霧輕輕上升,散去。河水蒼白而懶散的往前漫流,間或點綴著深綠布袋蓮和倏然飛起的小白鷺。這樣的空間太寂寥,以致時間慘白著一張臉,好像在那瞬間也被凝結住了。

我只是向前走去,沒有目的。走著走著,耳邊彷若有弦樂洩出,奏的是希臘電影《永遠的一天》那總能使人融化的配樂。瞇眼間,依稀看見前方佇立著深藍色風衣蒼老的身影,亞歷山大似乎從霧中走來,手上緊握死去多年的妻子安娜所寫的信。他以沙啞的嗓音為我朗誦:「有一天你會離去,風會帶走你的眼光;但是請給我這一天,就當我倆沒有明天。」

 

是的,就僅止一天;一天也可以成為永遠。

然而,我們該期待永遠嗎?該相信生命中會有什麼事物是不會隨風飄散,不會變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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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信             文/何瑄

 

    踏進家裡玄關,抬起頭,頂上是一根長長的樑,由大門筆直延伸到另一端牆面,像把利刃,將一個家活生生地切成不均等的兩段。

    樑的右下方嵌了一座小型神龕,紅沉沉的燭火終年搖曳,日復一日我母親跪在神龕面前,手持念珠,嘴裡低聲誦念佛經,任由早晨的陽光斜越過長樑,在她的側臉、身軀刷上一道又一道陰影。

    母親誦經時總緊閉著眼,火紅的燭光在她臉上跳躍,將她平靜的眉眼、嘴角全染上了一股妖異,那根長樑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簾子,隔絕母親於那一方角落,在紅黑兩色交錯掩映之下的母親顯得朦朧又遙遠,每回我離開家裡,總忍不住朝門縫多望一眼,好確定我的母親依然存在,她安穩地呼吸、誦經聲喃喃不絕於耳,我才能安心地闔上門。

    我深怕有一天忘了回頭,母親就真這麼跪成了一尊像。

 

    可母親終究沒能成為一尊像,自入殮後她一直靜靜躺在客廳,一簾白布緊繞在她身邊,像客廳頂上的長樑一樣,將她隔絕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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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自述〉             羅毓嘉

 

 

 

  嗨你好。坐這裡是嗎?嗯,這椅子滿好坐的。

 

  你或許會覺得我出現在這裡有些突兀,但如果不趁這時候,好好把這事說一說,我會懷疑有問題的是我自己。我最近滿愛胡思亂想的,上課不太能專心,老懷疑我生活的這世界有病,很煩。這是最主要的問題。噢,我今年二十歲,大學生,這學期修二十四學分。不不,跟課業壓力沒有甚麼關係,畢竟大學前兩年我拿了三次書卷獎。我想源頭是出在我的家庭……家裡兩個男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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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自述〉             羅毓嘉

 

 

 

  我戀父。

 

  這件事情其實沒甚麼好遮掩不能言,母親們在成為母親之後方能是女人,而父親們卻相反,他們先是勇敢的男人,而後才成為父親。泰半因為我的父親在二十歲上失去了他的父親,也一併失去了依循的典範,在我眼中,他的樣貌是個徹底的男人,而不曾是一個父親。我也直要到過了二十歲,認識我年長的情人並愛他如愛我的父親,才終於學會如何當我父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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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自述〉       羅毓嘉

 

 想我二十那年花語紛飛,親愛的

 沒有其他的話了。我曾言詞振振

 拿標點符號分派語氣

 分派季節,分派光亮與編序

 是否我能挽回對不起與來不及的時間差

 分派果樹一種枝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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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後事件                作者/盛浩偉

 

  對他而言,那個夏天的下午是他永遠無法忘懷的一段時光。夏日的艷陽籠罩著整座城市,午後的雲層越積越厚,空氣裡瀰漫潮濕的泥土的醺臭味,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路旁菩提樹細瘦的枝幹憂思地立著,姿態彷彿那幾個總在操場上奔跑的田徑隊男生精瘦得能清楚數出肋骨的軀體。他撮弄著濕漉的雙手,低頭望著人行道上一格一格猩紅色的粗糙方磚,穿過一條街,紅綠燈的小綠人快步地閃爍著踏著步伐,他全身冒汗。轉過彎後便走到了平常上學都會走的那條路上,像是鐵軌無預警地轉了個彎而火車鳴著刺耳的汽笛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卻又在某個關鍵點接回了正常的軌道上,彷彿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他突然感覺到平常走的這條路好寬廣,與兩旁建築的距離、建築頂端所築成的天際線高度相互交錯所構成的壓迫感,遠遠小於方才他走出的那條W家門前的小路。

  他聞了聞那雙濕漉的雙手,還有某種腥濃漂白水的味道,他繼續撮弄著。又過了一條街,經過學校的門口。從鐵欄杆的圍牆外往內望暑假的學校,大門前拉下的鐵門沉重地阻擋著,而外頭警衛室裡的保全正在打瞌睡,保全前面的小電風扇轉啊轉地讓那保全稀薄的髮絲一下飄起又一下蓋在油亮的額頭上。他轉移焦點,又看到了那個警衛室和鐵門之間的長方形的黑色入口,既熟悉又恐懼,裡頭的暗影正不斷流瀉出來,順著暗影留出的還有老舊校舍的潮濕與小便斗、未沖掉的糞便散發著的騷臭,在夏日豔陽的催逼之下蒸散漂浮在空氣之中,傳到了警衛室之外。他轉身走到學校對面的全家便利商店買了一包Airwaves的薄荷口香糖,一口氣塞了四顆到口中,刺激的清涼感立刻從他的口腔蔓延,從鼻孔竄出,他因為太嗆了而打了一個噴嚏。

  他總是因為太嗆而打了一個噴嚏。每次與W走出那個不斷散發著黑暗的廁所後他總是買一包Airwaves的薄荷口香糖並且一次吃下好幾顆,W會在便利商店裡晃啊晃地,偶爾走到電玩與漫畫的架前拿起某個線上遊戲的廉價的註冊新手包或某本新出的漫畫看了又看,再歸回架上,等到他買完口香糖後便重重地拍他的肩膀一下說「我去補習了拜──」,叮咚,然後W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便利商店的自動門。究竟是多久之前開始發生這樣的事呢,他心裡暗暗地開始回想,卻怎樣也想不起來。他加快腳步,想趕快回到家準備等下要補習的課本和作業,不然就要遲到了。前幾天開始就已經算是準國三生了呢,再不認真讀書,回家不知道又要被爸爸怎樣大聲罵,他想,啊,不過最近已經不常打我了呢。自從上次他上體育課換短褲時被同學發現背上的條條瘀青,而差點鬧得連社會局都來關注之後,他父親已經收斂許多。

  他想起每次W都會用食指輕撫那條條瘀青,一邊在他背後低聲發出「好可憐吶」,然後就會用粗壯的兩隻臂膀從背後環抱住他,接著W的雙手會開始在他的胸部腹部游移。對敏感的他而言,每次W撫摸那些瘀青時,背上細軟的小汗毛與W指尖接觸時的感觸都不自覺地使他的心從邊緣開始發涼顫抖。他又聞了聞雙手,大概是因為薄荷口香糖的味道太過強烈,只聞到清涼的刺激味,但再仔細地辨別,那股腥臭的漂白水味仍然隱藏於其中。他記得第一次聞到這類似的味道是還在國小,幾年級他忘記了,就只是某天下午他潛入父親的房間偷玩電腦時不小心踢翻了放在電腦桌下的垃圾桶,裡頭的垃圾灑了滿地,而在陣陣腐爛酸臭的味道中就夾雜著這樣腥臭的漂白水味。不過他早已習慣了在髒亂之中的氣味,因為父親總是不整理房間,父親床上那條一年四季以至七年二十八季都未曾換過床單的大棉被蓬鬆鬆地癱軟散亂著,不知裡頭吸進了多少每個翻來覆去的深夜裡中年男人的體味、的口臭、的分泌的汗汁;而牆角那一堆由塑膠杯、保麗龍碗、紙類文件堆積而成的雜物更是未曾動過,窗簾底下透進的陽光中,細微的粉塵微粒正在空氣中緩緩迴旋運行。這一堆雜物父親也命令他不准亂碰,所以即使上國中後他每個月都把家的其他地方打掃得乾乾淨淨的,父親的房間裡時間依然靜止在七年前,只有所有在時間的浪濤拍打撲擊所殘存的遺骸碎屑不斷地累積在那個老舊陰沉散發臭味的房間中。

  他又再度等著另一邊街角那個原地奔跑的小綠人。他聯想到W今天本來也是穿著綠色的T恤,他覺得那件衣服很好看,尤其配上那個黃色的Love & Peace的圖案,好像蘊藏著什麼純潔的生命力,自己也好想買一件。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白T恤,或已經不能說是白,是經過無數次洗滌、染進其他顏色,領口袖口都已衰舊變皺,而胸前的黑色圖案也已被洗衣機刷磨得滿是刮痕的老舊T恤。他不自覺地蹭了蹭他腳下那雙腳根底部已磨破的球鞋,把手伸進口袋,暗暗地在口袋裡算著剛剛從W房間裡拿到的一疊百元鈔票,都是新的,應該是W的零用錢吧,摸起來有堅實的沙沙的觸感。拿這些錢去買衣服會被爸爸發現嗎,他想,他最怕的是被父親發現他居然敢在放學後出現在家裡和補習班以外的地方。每次想到這裡他背上那幾道已經快要完全散去的瘀青彷彿又開始在皮膚下竄動,觸發著痛覺的神經,警告他還是過著學生規律蒼白的生活好了。他總是疑惑卻又不敢再去追問七年前的事,他所知的只有每次他父親拿竹條抽他的手心的時候總邊吼著「這麼丟臉我怎麼在別人面前抬得起頭!」,啪噠、啪噠,邊噴著口水飛沫,在那個陰暗的房間裡;或是,幾次在深夜裡全屋子都關了燈,他起床上廁所的時候發現父親坐在客廳的板凳上駝著背睡著,電視螢幕裡透出的藍光輕柔地鋪在父親衰老疲憊的臉頰下巴喉結鎖骨和肩膀,突然,他的父親會喃喃低吟「留我一個人就好……」之類。

  在某一次類似那樣子的晚上,他曾經替只穿著縮水又被肚子撐大的吊嘎的父親披上外套。但是隔天父親卻彷彿什麼秘密被發現似的爆跳,整整一個禮拜都對他大吼大叫。他站在路口,左手算著左邊口袋裡的錢,右手把玩著右邊口袋Airwaves口香糖的塑膠包裝,然後手指便觸到方才找的零錢和發票,這張發票會中獎嗎,他想。雖然Airwaves的口香糖很貴,但只有這個牌子這種口味的口香糖可以沖淡他口中的,以及麻醉自己再聞到手上的那股腥臭的漂白水的味道。綠燈,他又走得更快。夏日午後的艷陽再度照射,他的背上滲出汗水,褲襠亦開始有著潮溼的感覺。剛剛W舔過的痕跡,那唾沫乾掉的痕跡彷彿又開始濕潤了起來,雲層越壓越低,卻遲遲不下雨。他突然感到自己腹部下方的骨盆處有一股空虛的抽痛,如同擠完的牙膏般正漸漸蜷縮著。他越走越快,開始喘息,他聽著自己的喘息聲,剛剛W的喘息聲又在他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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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作者/盛浩偉

 


  哥剛剛打電話來說他明天回來。
  自從他去南部讀書以後,我們連一通電話也沒講過,沒想到我居然會開始期待他回來。
  他的房間依然保持著一年以前的樣子,連綿被都散亂在床上,媽媽沒有整理,或著應該說,媽媽故意不整理的。不知道為什麼,他也都十九歲了,媽還要對他去南部讀書的事情大驚小怪,而且一年了,好像也沒有稍微對這件事情釋懷。
  我記得很清楚,那個爭吵的畫面。就像門上那幾道凹陷而粗糙的刮痕,強烈地刻在我的腦海中:哥跟媽說他要到南部去讀書,媽就開始歇斯底里,直到哥受不了,衝進房間狠狠地把門摔上,媽也開始發瘋似地拿了掃把就朝門亂敲亂打……
  那時候我在房間裡,正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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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遇秋          作者/徐美超

 

她別起第三根髮夾,撣了撣身上的灰。來不及照鏡子了,                       

火燒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園子裡的玉米林低聲嗚咽,                         

引誘她忽略任何潛在的危險。北方的秋,從山裡流出的                          

河水妖嬈而冷酷,一條魚一生只能犯一次錯誤,然後                           

死去,留下魚骨和鱗衣,或者一瓢月光的掛念。我的                            

媽媽,蕭遇秋,十九歲的光景入了河流的秋。沒有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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